艾晓，27岁，结婚两年半，走出童年的阴影，又重新吹响新一轮“重男轻女”的号角：当怀胎十月生下女儿的一刻，艾晓哭得死去活来，其中的那个原因，只有她自己晓得……她心里有愧，更有怨。与别人不同的是，人家都是男人嫌弃女人，而今天的主人公却是女人自己瞧不起自己。

　　艾晓独白：

　　我流产的第二个孩子，其实已经不算是流产了，而是引产。都已经成型了，就因为得知是女孩，所以才狠心不要的。

　　我后来才知道所谓引产的过程。可以说，孩子是活活被杀死在子宫里的……我都疼昏过去了。就是死一遍也不过如此，听说小孩儿个很大，不太好弄，后来我隐隐约约看到盘子里有一块类似后背的东西，背对着我，蜷缩着……完事我就真的昏过去了，泪水把头发都弄湿了……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在为自己哭泣，还是在为孩子哭泣……

　　我平生无梦。

　　最大的梦想就是一定要有一个儿子。

　　在生女儿之前，我先后怀过两胎，后来都打掉了。因为我事先通过其他渠道得知那两胎都是女娃，所以果断地将其“拒之门外”。

　　不要说我狠心，不是我狠心，而是这个社会对女人狠心。

　　我丈夫对我的想法既不理解，也不支持，他有时会说我神经了，在这个问题上落下病了。

　　我在家里排行最小，我是妈妈为了治疗自己的月子病才生下来的。从看到我是女娃那一刻起，我就没被她正眼瞧过——我恨她。她眼里只有我哥，我奶奶也是，在她们看来，我连陪衬都不算。我们家的孩子全都没小名，我哥的小名是“大孙子”、要么就是“大儿子”……而我的小名是人后叫“丫头片子”，人前叫“ 老二”。

　　不瞒你说，结婚前，我一直都被人叫做“男人婆”。

　　那是因为我直到高中都在捡我哥的剩衣服穿。

　　我妈还是老师呢，我爸是工会主席，我们家并不缺钱。可是那钱跟我是无关的。我哥对我还不赖，比我妈好，我现在发现真正重男轻女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你没看电视剧里，那些因为媳妇生不出孩子或者生不出儿子而变脸的全都是那些婆婆而并非公公吗？

　　按理说，女人最该知道女人的苦，结果反倒是，女人自己最瞧不起女人。

　　我总是忘不了小时候，我妈对我嫌弃的眼神。

　　和看我哥的完全不一样。

　　有个亲戚结婚朋友请客什么的，她也只带我哥去而不带我去。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小时候，我一直都把自己当作没人疼爱的灰姑娘。以为可以寻找到“亲生母亲”，要不就是幻想有一个白马王子骑着白马来接我……然后从此，我们脱离我妈，过着幸福的日子。

　　我妈为我哥，可算是操碎了心。

　　无论我对她怎么好，她心里记挂着惦记的始终是我哥。直到现在也一样。后来我嫂子给她又生了个孙子，她就更心满意足，眼里没别人了，只有那三口。甚至就连我嫂子拿白眼看她，往死里使唤她，她也心甘情愿。

　　我爸就说她贱。

　　爸在工会，对于生男生女还真没我妈这么大反应。

　　有了孙子，他当然高兴，自家有了传承的骨血，但高兴归高兴，也没忘了自个儿，该干嘛干嘛。而且相对于我来说，他对我哥反而不太满意，因为他觉得我哥彻底让我妈给宠坏了，现在我妈又开始宠我哥的孩子……

　　我哥有一次过年的时候喝醉了，给她推倒在地，她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还笑嘻嘻的呢。每次提起这些，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我嫂子才不能我妈当回事，她知道只要给我哥生个男孩，她就能成为这家里的太上皇。

　　爸妈退休后的工资，少说也有三千来块，到了全都便宜给我哥他们三口了。

　　我老公说，你别以为你比你妈就强多少，你不信到最后你看，你们家里最随你妈的还就是你，估计将来，你比她还过分的事都能做出来呢。

　　我不知道啊，当时我还嘴硬呢，我是一门心思要生男孩的，不是说“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嘛，我听说生男生女是有概率的，我婆婆一共就生了两胎，两胎都是儿子，我就想，怎么着我也能沾沾他们家生男孩的光，最后也生个儿子吧？想不到最后抱在手里的，还是个丫头片子。

　　我这眼泪都哭干了。

　　你知道吗？我流产的第二个孩子，其实已经不是流产了，而是引产。

　　都已经成型了，就因为得知是女孩，所以才狠心不要的。

　　我后来才知道所谓引产的过程。可以说，孩子是活活被杀死在子宫里的，她已经不是胚胎了，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先是有器械伸进去，往小孩儿头部打一种针，然后肚子里的胎儿就会抽搐着死掉，然后再绞碎、肢解……最后才被一块一块弄出来……我都疼昏过去了。就是死一遍也不过如此，整个手术差不多做了六个小时。听说小孩儿个很大，不太好弄，后来我隐隐约约，还看到盘子里有一块类似后背的东西，背对着我，蜷缩着……完事我就真的昏过去了，泪水把头发都弄湿了……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在为自己哭泣，还是在为孩子哭泣……

　　为了等来一个男孩，我杀死了我自己的孩子。

　　从那之后，我就经常做梦，梦里总是看到有一个小后背，背对着我，没头也没脚，只是一段后背……却一直都在抽搐，在抖……仿佛很疼的样子。

　　这真是上天跟我开过的一个最大的玩笑。

　　我想要给自己争气，想让我妈看看我不是那么废物，我也能像别的女人那样生一个男孩，即使我自己不能做男人，但我可以孕育出一个男人……可惜啊可惜，命运捉弄我，后来当我再次怀孕，每次B超显示都是男孩，都是男的，清楚极了，结果生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了女孩。

　　我都疯了。

　　这次是顺产。问大夫是不是弄错了？大夫说怎么会错呢？这就是你们的孩子。

　　其实我也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她像极了我丈夫，可我就是不愿意承认。

　　上次我引产，我妈竟然连一趟医院都没来，她还和我姨家的孩子说，就凭她，还能生儿子？一切不幸被她言中。这都怪她，如果不是她这么瞧不起我，也许我就不会那么孤注一掷。

　　这些年我被人瞧不起，大学考不上，只能随便找一个工作。

　　后来单位解散了，除了嫁人，我再没别的路。

　　这辈子，除了生儿子，我还能有什么希望？

　　我看上去，不像一个80后吧？是不是更像是70后？我很老，对么？

　　女儿已经快半岁了，我每次看着她的时候，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我承认我很挣扎，有时，我依然能够透过她看到她那前两个未出生的“姐姐”，跟她们比起来，她还算是幸运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女儿不喜欢我，虽然她还是个婴儿呢，可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的回避。她更喜欢爸爸，每次丈夫回来，女儿都会面向他笑。跟我不是，跟我在一起，女儿一天都不笑。

　　难道她隐隐约约明白我其实是不欢迎她的吗？

　　难道她恨我，就像我对妈妈的恨一样？

　　我现在和我丈夫感情也很不好。他说我思维不正常。最初我们认识的时候，他还是很疼惜我的。知道我妈妈从小对我不好，他就发誓结婚后一定会对我好。而且他对我妈和我爸也行，至少比我哥强多了。

　　可是现在，就属他对我意见最大。

　　他说，你怎么能连自己生的孩子都嫌弃？你还算是女人吗？

　　我苦笑着告诉他，早知当女人是这个滋味，我还真不想当呢……

　　阿莱你也是女人，你呢？你愿意当女人吗？你抱怨过吗？你后悔吗？

　　我现在特别想我爸，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

　　我爸去年就没了，走得特别突然，让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我想，可能从我出生那天开始，我的人生就已经被设定好程序了，我注定要在我妈的阴影下生活一辈子，直至终老。而我的孩子，是不是也将注定活在我的阴影下，我就不得而知了。希望悲剧套着的不是悲剧。

　　幸好女儿还有个爱她的爸爸。

　　而我，只能是愧疚多于爱。

　　有时做梦，我还会梦到我自己生儿子了。梦到我妈拿着红蛋来看我，说二丫头儿，好样的！这真是痴人说梦。有时连我都分不清，我一心想要生儿子的念头究竟是为了落一句夸奖，还是因为我真喜欢男孩。

　　总之，我是个不幸的女儿。

　　然后，我还是个倒霉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