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姚一 41岁 自由职业

　　姚一中等身材，相貌清秀，眼睛又黑又亮，目光里透出成年男人眼中很少有的清纯。如果年轻些许，他应该是电影里“小白脸”的不二人选。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处理问题的方式包括对人对事的理解力，却让人忍不住有几分惋惜。

　　关键句

　　1、我只觉得整个人甜蜜而恍惚，脑子里全是她。她顺从、温柔，让我第一次体会到我是一个男人，而不是被父母安排的，被妻子呼来斥去的没用的傻瓜。

　　2、近10万元的离职费，不知不觉地已经花了一大半。我这才发现，我还真是一个没什么用的男人。除了开车，我真没什么技能，而且连开车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我是漂亮的"低能"男生

　　我的朋友们经常说，如果当年有好男儿比赛，他们一定推举我去参加，而且相信我一定会赢。真的，电视里选出来的好男儿，没有一个人比当年的我帅。在我们生活的那个时代，没有什么选秀之类的节目，连电视节目都不大有的。除了学习，一般人根本没有什么其他的途径来改变生活，偏偏我是最不喜欢也最不擅长念书的。唉，其实我也没资格说什么不喜欢的话。我大概对于念书这事特别没天分吧，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我就是班里扫尾的那个人。

　　虽然成绩不好，但我也不是那种顽皮的学生。我总是很老实地坐在那里，可是却什么也没听进去。学校里的老师都带着怜惜的目光看我这个漂亮的“低能儿”。从小学到中专毕业，我一直是所在班级成绩最差却最漂亮的男生。这不是我说的，是我的几任班主任说的，他们都说：“男孩子漂亮顶什么用？成绩单漂亮才是真的。”为了我的学习成绩，我妈妈没少受奚落。可是，我真的真的不是读书的料。那个时候，考上大学是改变人生的唯一途径，其他门路仿佛一条都没有。那个时代的娱乐业不发达，居委的一台黑白电视机是大家最好的娱乐工具。为了看一部已经看过不下五六遍的战争片，我们吃了晚饭就要去抢座位。我真羡慕现在的年轻人，有那么多可以表现自我，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和途径。

　　妻子的主动给我自信

　　惠是我中专的同学。我收到的第一张纸条就是来自她。她是一个非常早熟，或者说能够掌握自我的人，她在这张字条里非常直接地向我表达了爱意。从小我一直是在别人的惋惜声中长大，人人都知道我漂亮但是笨。那个年代大人都喜欢说：“漂亮有什么用，聪明努力比漂亮重要。”我的第一感觉是，她是否给错了人？我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如此地迷恋？但折得好好的字条上明明写了我的名字。这场感情完全是她主动，后来我们相处的日子里，其实也是她掌控了一切。

　　惠是个敢作敢为的女孩子，她开始主动给我补习功课。我觉得相貌平常的她，大概在这类补习中充分找到了自信。不过，她看起来并不嫌弃我在学习上的低能。她总是试图帮助我，甚至在重要的考试中给我传纸条。最惊险的一次，她正要把字条传给我，被老师瞥到了，迅速走过来查看。她居然把字条塞到嘴里一口咽下去了！看得知情的同学目瞪口呆。后来，她的这段故事一下子就把我们这段平常爱情给升华了！

　　毕业后，我们就结婚了。当然，在家里我基本都听她的，她比我能干聪明，这是事实。

　　结婚三年之后，我们有了女儿。女儿长得像她，成绩比我们都好。记得有一次，女儿带同学来家里做作业，她们为一道题目伤神。一个同学示意我女儿问我，女儿却没搭腔。事后，我听到女儿悄悄告诉她妈妈：“我怕爸爸做不出来，坍我的台。”我没觉得好笑，我只觉得自己有一种被蔑视的侮辱。但是，当时如果她们问我的话，我确实是做不出来的。

　　离开学校之后，我不再碰书本，学校生活和书本对于我完全是一场噩梦。但这一切并不影响我的生活啊，我在单位里还是人人称道的好人。我开车的方向感很好，车技也很好。我老实本分，只有朋友没有敌人，更不存在对手。按照母亲的说法，我那种“差生”有今天的日子，她已经很知足了。其实，我也很知足了。

　　一般人向往的东西，我没费过什么力气都得到了。生活稳定，家庭幸福，夫复何求。

　　她改变了我的人生

　　一切的安定因为丽青的出现而改变了。我自己也没想到，她会彻底改变我的人生。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这个人充分地占据了我的头脑。

　　丽青是外地人，在市郊开着一个小店。我是代领导去例行检查的时候认识她的。她看起来那么胆怯与弱小，对我们一口一个的“领导”，弄得我这个从来没有做过领导的人倒尴尬起来。每月一次的例行公事，让我们熟悉起来。后来，她为她老乡的事情来托过我，我也替她办成了。她要谢我，一定要请我吃饭。就这样，慢慢地，我们从工作关系变成了朋友，甚至更近了一步。

　　我只觉得整个人甜蜜而恍惚，脑子里全是她。她顺从、温柔，让我第一次体会到我是一个男人，而不是被父母安排的，被妻子呼来斥去的没用的傻瓜。我不是那种会左右逢源，说假话的男人；我也没办法到处撒谎、骗人。当我发现，跟她在一起更加合适的时候，我决定向妻子提出离婚。惠当然不同意，整个家庭的人都觉得我疯了。他们说出的话特别难听，不仅仅是不理解，甚至还有对我人格的侮辱和否定。算了，我不想重复了。

　　通过离婚的风波，我发现原来在他们眼里，我的生命和生活都不是我自己的，我的一切都是父母、妻子赐予的，而我只是一个有着漂亮面孔的笨蛋。人人都当我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看死了我，只能在这个母亲安排的单位里做到老，只能同一个能干的女人过到老，因为我的一切都靠我的妻子。在我的家人看来，我结婚前由母亲照顾，结婚后由妻子照顾，没有他们，我简直就等于一个零。劝我的每个人都说我能有这样的婚姻是我福气好，说我幸运，但言辞里分明包含着轻蔑。

　　丽青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是一个敢作敢当的顶天立地的男人。我与那些偷鸡摸狗，看起来是正人君子其实是小人的伪君子不同。我爱一个女人，我就与她结婚，做光明正大的夫妻。离婚并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但是既然我意识到跟妻子的生活不幸福，我认为不管跟不跟丽青在一起，我都应该考虑离婚的事情。我是一个男人，没有感情的婚姻不应该保留。的确，离开现在的妻子，我的生活质量可能会打折扣。但我不在乎，我要扬眉吐气地生活下去。

　　平时看起来独立有担当的妻子，坚决不同意与我离婚。母亲居然完全站在妻子一边，说如果我敢离婚的话，就与我断绝母子关系。

　　找姐姐做中间人

　　我把丽青带去见了我姐姐。平时她很看不惯我妻子，觉得她太跋扈了。丽青是那种柔和、顺从的女子，我想姐姐会喜欢她的。可是，一顿饭的时间，她居然不与丽青说话，连个微笑也没有。

　　我问姐姐，“她好不好看？”姐姐说，“再好看，我也不同意你做出格的事情。离婚？那是人家有钱人钱多了喜欢折腾，你有什么资格折腾？她好看不好看与你有什么关系？！别忘了你有老婆、孩子，别的女人你顶多只能看看。为她离婚？你昏头了！你以为你是谁？不是靠你老婆，你能有今天？你要有良心！”

　　是的，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容易伤心的人。但所有的人对我的蔑视，让我觉得伤心了。虽然上学的时候我的成绩很差，但是现在，我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一直兢兢业业地努力着，她们为什么就这么看不起我呢？相比之下，丽青就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她看得见我对人的热情，经常肯定我，认为我是一个善良的人。也许我喜欢丽青，就是因为这种从来没有得到过的鼓励吧。我知道毁坏婚姻的誓言是不对的，但是我真的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得到改善。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应该何去何从

　　于是，我辞掉了当年妈妈为我安排的那份工作，拿到了近10万元的离职费。我带丽青离开了这个城市。

　　平生第一次拿到这么多的钱，第一次独立地支配这么一大笔钱，我还真是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一个人可以过这样舒服的生活。只是，我没想到钱是这样不经用的，到手的那些钱，不知不觉地已经花了一大半。我们开始找工作。我这才发现，我还真是一个没什么用的男人。除了开车，我真没什么技能，而且连开车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我不爱说话，不会社交，英文一窍不通，这决定了我只能找最辛苦的体力活。问题又出来了，我不再年轻，以前的十多年舒服惯了，我实在无法忍受那些太劳累太失尊严报酬太低的活。

　　走到这一步，已经完全不是后悔不后悔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了。我只想通过报纸告诉我的家人：我找回了自我又失去了自我。我不得不承认，也许他们说得不错，我是一个无能的人，我无法安排自己的生活。我没脸见我的家人，也对不起身边的女人对我付出的真情。

　　如今，妻子通过朋友传话过来：她同意我回家。而丽青却说：如果我最终选择回家，她也没话说，但如果没有了我，她是不准备活了。我还听说我妈为我的辞职差点急出病来，她好几次到单位去请求领导保留我的职位，受到了一番奚落。我心里觉得对不起所有为我付出的人。现在的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呢？回家，我怎么去面对我的家人？不回去，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我心里有点发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