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路上,行色匆匆。因为心急,没听见喇叭响,直到那车呼地一下到我跟前,又把喇叭一按。我假装没看见。不过一个陌生人,在一起吃过两次饭,就开始有了暧昧语言,问能不能做我的蓝颜。我心里说:你凭什么?蓝颜,是那么容易做的么?
蓝颜这种东西,大约就类同于人们常说的第四类情感,比朋友近,比情人远。这种东西既不可少,也不宜多。少则枯寂,多了就成了赶集上店,尘世相逢开口笑的虚交,失去了蓝颜的价值坐标。
我的蓝颜只有一个,我们手拉手走过好几年的苦日子。自从嗓子坏掉之后,我就开始了自己在聊天室鬼混的生涯,直到偶然被他发现,开始在他的鼓励下写作。可是写东西要殚精竭虑,挖肝搜胆,太苦了,还是跟一大帮人穷聊开心些。他知道我意志薄弱,虽然此时他正在辛苦读博,累到吐血,头上的毛发都快掉没了,仍旧不惮烦一个聊天室一个聊天室地翻,一旦发现我在里面挂着,就把我拎出来痛骂:“声音都没有,马上就要失业了,还有闲心聊天呢!”
其实那段时间他也正焦头烂额。课业繁重,大后方也不平静,老婆因为他只顾学业,备受冷落,干脆一个人找乐,找来找去,找上别人的老公,被人家的老婆打上门来。他一边捺下性子处理善后,一边嘴上的火燎泡一个接一个。
这样苦这样难,肉脚踏着铁蒺藜,一步一个血脚印,谁也没想过后撤。想着就这样好一辈子的,没想到急流险滩都闯过了,我和他都越走越顺,我的文章越写越多,他的博士已经毕业,工作单位不错,很不错———一马平川上却分了辙。
当他因为一件小事冒犯了我的时候———他老是冒犯我———我真急了,一定要等他道歉,才肯露面。没想到他在网上什么言都留,就是看不见半个“对不起”。我犯了牛脾气,一气消失半个月。原本只想吓吓他的,料不到的是,时间这个东西是可怕的,它造成的距离就像王母娘娘用簪子划开的那条天河,拉开距离看到的,往往是人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真相。就像远隔两地的织女和牛郎,牛郎看到的可能是织女的孱弱、娇纵和不善理家事,织女看到的可能是牛郎的粗俗、莽撞和没有修养。我绝不相信他们隔了遥远的天河,还能相爱千年万年。
而我看到的事情真相也让人伤心:我和他是不相配的。
相配不仅是夫妻、情人间的专利,其实朋友更要讲相配,因为它最大程度地关乎心灵。不相配的事,不光像牛嚼牡丹花,夜明珠掉进猪圈里,穷人家里照进来的月光,快要冻死的人身上盖的白雪,鲜花开在放牧的羊的嘴巴跟前,一个头发枯黄的女人穿一袭华贵的紫衣。更有一种不相配,好比滚汤泼在沃雪里,鲜花开在荆棘丛中,烈焰寒冰共处一室,昙花偏偏要和太阳共存。它的最终结果只能如吴趼人所说:“世人皆知以汤沃雪,则雪立化,似无一人能悟及以汤沃雪则汤与雪两败俱伤。”
真是两败俱伤。我太斤斤计较于小节的妥贴,他却太大男人主义;他伤人之后可以即忘,我受伤后却会一直耿耿于怀。本以为我们的相逢,是两个人携手到老,千金不换的季布一诺,却没有想到事情演变发展到这个地步。像剥茧,像抽丝,就这样一点点从对方面前消失,到现在我们越来越远,百年苦乐独自尝,无意再让对方分担。
罢了,想来世上并没有永远的蓝颜,这种东西脆如玻璃艳如花,就像山中偶然见过的一种梅,花朵像一只只小酒杯,娇薄脆紫,一不留神,就会捏碎。这趟珍贵的蓝颜之旅已经走到终点,虽然也失落,也难过,可是,我的朋友啊,既然总有一人要先行离开,那么,不如我先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