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冰,36岁,自营服装店。一个很有些自己想法的女子,整个叙述过程,她一直保持着足够的清醒和反叛,对于自己曾经所处的生存困境,她以一种极富冲击力的语言来描述,我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倾听来自她灵魂深处的声音。
偷吃禁果遭受的惩罚
我来海南不过是近两年的事。说实在,到这海岛上的唯一目的就是逃避,我必得离开那座充满激情、同时散发着腐朽气味的城市,才能有继续生活下去的自尊和勇气。
我大学毕业那年,正是急剧变速的90年代,一切传统的价值、体系都失去了效用,在那个到处充满年轻女孩漂亮面孔的都市里,我的爱情也是飘浮不定的。
到那个城市的第三年,我才25岁,身体正是饱含最充分女性魅力的时候。在一次聚会中,我认识了一个比我大了整整20岁的男人,一个正处于生存困境的男人。我面对着他脉脉的眼神,以为是爱情,于是一头就扎了下去。
这是我婚前唯一的一个男人,我们交往了近三个月,有过一夜“大火一样”燃烧的激情,事后这个男人告诉我他想出国,在我面前发了一通牢骚之后,他沉沉睡去。第二天,我醒来时,男人已经不在,桌上有一张纸条,告诉我他已离开这个城市,让我别再找他。之后果真音讯全无。我独自承担了偷吃禁果遭受的惩罚,不仅打掉了腹中暗结的珠胎,也打掉了我对爱情、婚姻的全部希望。
想通过婚姻改变生活
后来与我前夫冯建的结合,纯粹是出于功利的考虑,那时我正处于失业状态,生活也已有些捉襟见肘,我需要通过婚姻这个跳板来改变环境。我曾经也渴望过一种水乳交融、灵与肉都得到升华的性生活,但这一幻想却被冯建形同兽类的粗鄙性欲击得粉碎。
在近8年的婚姻生活中,我更多的是沉默,面对冯建,我常常觉得无话可说,我的婚姻严重地损害了我的语言能力。但同时,我的婚姻却给了我一份在出版社的还算不错的工作。
那个时候,那座城市聚集了无数各种年龄的单身男女,这是一个来“闯”的地方,闯就意味着抛家别舍,只身前往。在这个只身闯荡的城市里,谁都有一份被注定的孤单。而我那时正在失业,生活无着落,这种孤单就无限地膨胀和弥漫,昏天黑地地让人难过。而冯建作为算是闯成功了的男人适时地出现在这个空档中。
他的单身和成熟以及他的财富、汽车种种,给两个人带来了一点虚假的浪漫。我们吃早茶、吃晚饭、吃宵夜,在这家馆子或那家馆子面对面坐着,黄色或白色的灯光在潮湿地在我们之间浮动,我们说着别人的事和自己的事,鸡毛蒜皮的事和重要的事,一不留神就变得暧昧起来,变得无法挽救和还原了。当然,这也是我处心积虑营造的氛围。我成功了,以闪电的速度得到了婚姻。
厌恶看到他的身体
但很快我们就发现了两个人的不合适。从生活态度到夫妻生活,我们没有一样可以达到步调一致。我甚至厌恶看到他的身体,8年的婚姻生活里,每个晚上我都感到空气湿重发闷,皮肤和四肢天天都感到疲惫。我的内心里总觉得有一团火在左右窜动,很想找到一个出口把它释放出来。现在想来,我最终的离婚仅仅是因为离婚是找到这个出口的唯一途径。
很多个夜晚,和冯建躺在月光照耀的床上,我不让他动我。我的目光从窗外的月亮追索到窗帘、墙上镜框里灰色的花朵,一直追索到镜子中的我自己。我常常在这种场景中浮想联翩,以为自己一觉醒来就会变得光彩照人、才华非凡,我竭尽虚荣地想像着,幻想自己能够以新的面目和成功出现在阳光下。
这种空想的陋习不应出现在我这样年龄的女人身上。周围的同龄人无一不是在脚踏实地地上班、买菜、做饭、带孩子,只有少数具有浪漫气质的例外。但浪漫在这个年龄的女人身上出现总归让人感到滑稽。尤其在这样的无趣的婚姻里,任何羞怯的神情憧憬的微笑都会使人看起来不合时宜。
逃离乏味的婚姻
事实上,冯建不是一个性虐待者,也不在家中使用暴力,对家庭还算有责任感。我不知道我所认为的问题是不是婚姻中都会出现的。回想离婚前的那段时间,我们之间并没有强烈的冲突、关系恶化的具体细节,比如说吵架、砸杯子、恶语相向、歇斯底里、对他人无尽的诉说亦或猜疑、仇恨等等,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成天都在忙碌,我也是。日子过得琐碎、疲惫,它们千篇一律地覆盖着我的婚姻,结结实实地堵住了我们喘气的空隙。在我的婚姻中,我看到的是一出乏味的婚姻戏剧,男女主角像机器人一样整天奔波在路上,然后各自坐下来喘气,累得不想说话,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乏味的日子过久了,人都没了心气。有一天,我懒懒地对冯健说,我们离婚吧。提出这离婚要求时,我们已经快半年没过过夫妻生活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们婚姻乏味和解体的最终原因。冯健对于离婚似乎并不感到惊讶,他只是淡淡地说,最好别离。但我已铁定了心,就再无回转的余地了。
离婚的手续很简化。我没想到的是离开冯健对我造成的后果。我所在的单位是因为冯健才进去的,这种连锁反应来得特别快,在我离婚后的第四个月,我就被解聘了。单位不是私营企业,我也不是临时的招聘人员,也不存在什么效益不好的问题。但既然单位要裁人,就只能裁一个没有背景的,没有依靠,手无寸铁,虽然不是最出色但也决不是最差,而且还老老实实干活。
我的经济一下就陷入了窘状。如果我知道离婚会导致失业,会落到几乎养不活自己这一步,我是决不会主动提出的,我需要自尊,但我更需要生存,我需要体面地活着。
我后来决定到海南,纯粹就是为了生存考虑。好在离婚后冯健给了我一笔钱,我也再没信心去求职,就用那笔钱开了个服装店,挣一点是一点,能养活自己就好。
离开那座城市的那天晚上,我的确情绪一直处于亢奋状态。一直到飞机上,奔逃的情绪还浓重地潜藏在我的身体里,我觉得自己就是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我不知道自己是要逃离这个绝望之地还是逃离绝望的自己,我飞快地奔向机场,就是要把那个流泪的、卑微的、失去了生活信心的女人抛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