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医院的医生给民营医院“介绍”一位病人，按照“行规”，就可以获得成百上千元的“回扣”——健康时报记者调查多家民营医院发现，这在业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一次蹊跷的就诊经历

家住北京朝阳区安慧北里的周志兴带岳父到北京一家三甲医院看病时，遇到了件怪事：这家大医院的医生不顾B超检查结果，把根本不需要做手术的病硬说成急需手术，同时极力劝说患者去另一家民营医院看病。

不去碎石就不给开止痛针

10月21日是星期六，晚上七点，周志兴年近八旬的老岳父突然弓起身子说：“疼啊疼啊，受不了了……”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冒了出来。一家人大惊失色，赶忙带老人到一家三甲医院——A医院的泌尿外科就诊。

泌尿外科一共两间诊室，外间离分诊台最近的诊室里，接诊的是一位年轻的医生；隔壁另一间诊室的医生要年长一些。周志兴急于治病没有多想，直接带老人进了外间诊室。

年轻的接诊医生看了眼痛苦不堪的老人，就肯定地说：“一定是肾结石，你们先去做B超检查，然后再来就诊。”

到B超室检查后，这里的医生告诉周志兴：“老人双肾没有结石，只是肾囊肿，输尿管也没有扩张。”

当周志兴拿着检查结果回来找接诊医生寻求治疗时，发现接诊医生没在诊室，连忙咨询了隔壁那位年长些的医生。这位医生仔细看了检查结果后，得出了和B超室医生相同的结论，说肯定不是肾结石，并进一步解释说“老人之所以这么疼，尿检查带血，有可能是肾囊肿导致的”。

“两个医生都说不是肾结石，我心里有了底，但老人这么疼，还是让医生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周志兴等年轻的接诊医生回来后，连忙递上检查报告，刚想开口告知自己的想法，接诊医生就非常干脆地说：“这肯定是肾结石，必须尽快做碎石手术！”紧接着又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如果在我们医院做手术，要等到星期一先起大早挂号，还得按医院要求做肾盂造影，真正做手术怎么也要等到星期四了，所以病人一般都到外面专门的碎石中心做手术。”

医生开始介绍位于朝阳区大屯路24小时运营的安苑医院碎石中心，说那里的B超效果如何如何好，不用再做造影，时间如何如何能得到保障。还画了详细的路线图，说从这里打车过去，一刻钟就到了。

究竟是不是肾结石，是否真的需要做手术？医生又为何如此热心地向病人推荐其他的医疗机构？这让曾任《凤凰周刊》社长、神州电视公司执行副总裁，一向见多识广的周志兴产生了怀疑。此外，周志兴知道，这位医生力荐的安苑医院是一家民营中医医院，并不是这家大医院的下属机构。

见周志兴没有采纳其建议，年轻的接诊医生非常执着地继续“劝说”。此时周志兴见岳父疼痛丝豪未减，妻子在一旁急得直掉泪，就请求他先给老人打一针止痛针。接诊医生根本不理睬踡缩在一旁的老人，冲着周志兴说：“没有用！只有到了碎石中心才能解决问题！”

周志兴带着哭腔恳求医生：“我们去就是，但怕路上老人太疼，还是先开一针止痛针吧。老人都疼了一个多小时了，这么大岁数的人怎么受得了！”接诊医生这才瞥了一眼痛苦不堪的老人，开了止痛针。

带岳父打完针返回后，周志兴发现接诊医生又没在诊室，便找到隔壁那位年长些的医生再次求证。这位医生明确地告诉他：根本看不到结石，不用做手术。

患者最终没去医生推荐的民营医院，回家休息调养后，身体状况一直不错。

11月21日，周志兴告诉记者，岳父现在正在家中调养，当时的疼痛也没有再发生过。提起一个月前那次疑窦丛生的就诊经历，周志兴夫妇至今如鲠在喉：“我们是冲着那家医院的牌子去的，医生却把我们往外推，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百无禁忌”的碎石中心

周志兴的就诊经历确实不符合逻辑，其中是否真的会有猫腻？又会是什么样的猫腻呢？带着和周志兴夫妇同样的疑问，记者于11月20日下午2时找到了A医院接诊医生极力推荐的安苑医院碎石中心。

安苑医院位于大屯路的一条小巷内。一进门就能看到一块白底长方形木牌上用醒目的红色字写着“碎石中心”及“24小时运营”的字样，并写明了联系电话。医院各楼层都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病人，记者根据木牌上的指示找到三层的“碎石中心”时，发现这里更是空无一人。墙上挂着的两块巨大的方形广告牌尤为突出，其中一块是对该中心碎石机性能长篇累牍的介绍，另一块则介绍了体外碎石手术及禁忌症。

“碎石中心”其实只有两个房间，其中一间拉着窗帘，门关得紧紧的；另一间则开着门，门口放着一张长椅，里面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二十岁左右的女孩正埋头看一张报纸。女孩自称是“接诊的”，但不是医生，“医生还在旁边的房间睡觉”。

记者以肾结石患者家属的身份告诉女孩，此次来访是因为“A医院的医生推荐来的，但担心手术质量，所以来了解了解”。女孩并不感到意外，表情平淡地说，我们这里手术费用也是1200元，各医院都一样，这是“全市统一价”，“我们和大医院不一样的地方是，我们这儿来了就能做，做完就能走”，并称“没什么禁忌症”。当记者告知，门口的广告牌上写着糖尿病人不能做碎石手术时，女孩肯定地说“也能做”。

半小时后，医生仍未出现，也未见到患者。当记者表示，希望能在外面的候诊长椅上等待前来复诊的患者，以便了解手术情况后再做决定时，女孩立刻驱赶记者：“你要不做手术就走，不能在这里等！”

记者以三甲医院A医院医生或护士的身份致电6家民营医院，得知大医院医生当“医托”在业内——

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记者以三甲医院医生或护士的身份致电6家民营医院，得知了“回扣”的详情。据知情人士透露：医生每推荐一个病人，就会有至少400元的提成，“比工资多多了”，而且第二天就能得到兑现。对民营医院而言，和三甲医院的医生“合作”，是很重要的一块市场。

回扣是“每个病人一结”

11月21日早8时，记者以三甲医院A医院泌尿外科护士的身份致电北京安苑医院“碎石中心”，接电话的是一位自称“医生”的某姓男士。

该医生对记者自称“我是某医院泌尿外科的护士”的身份并没有怀疑，因此，当记者问他“如果推荐病人来贵处做手术，是否会有回扣”时，他肯定地说：“有的。”

至于如何把医生和推荐的病人对上号，该医生认为这非常简单，他告诉记者：“当你（指医生）确定病人过来后，你就给我们打电话，把你的名字和病人名字告诉我们，再留下你的电话。这边病人交钱做完手术后，我就会通知安苑医院专门负责支付回扣这一块的人，他就会打你的电话跟你联系。”

记者接着问他：“如果同一科室的其他人也推荐了相同的病人，回扣应该算谁的？”

该医生笑了笑，说，“这样的话，只能有一个人（拿回扣），就看是谁先推荐的。病人一般自己会说，是谁谁推荐来的。这块大部分都是大夫，也有护士。”

当记者问“每个病人能提多少钱”时，刚才还很爽快的这位医生笑而不答，只是推说“具体多少钱，得问我们专门负责这一块的人”。稍后，他又补充道：“我们（支付形式）很灵活。如果是现金的话，会有人找你，按照你提供的你认为稳妥的地点把钱交给你。也可以把钱打到你提供的账号上。”

那么，A医院的医生或护士在领取回扣时，是否有一定时间，比如一个月领一次，该医生果断地说，“每个病人一结，做完手术就给钱。而且不需要你签字，什么都不需要。”

对于记者提出：“我们医院往这边推荐病人的医生护士多不多？大家彼此不会知道吧？”该医生说：“这个在这儿就不能跟你说了。同一科室我们是绝对保密的。”最后他还强调“这是我们的行规”。

已有“成熟的合作模式”

记者接着以北京一家三甲医院医生的名义随机拨通了几家民营医院的电话，这些民营医院都表示，非常欢迎三甲医院医生介绍病人，同时透露，目前正在与一些三甲医院的医生开展“合作”。

因为记者没有透露自己具体是北京哪家医院的医生，北京万杰医院、北京东方博大医院、北京前海医院负责人言辞有些谨慎，都表示“最好当面谈，这样更安全”。

当记者表示“为了安全性考虑，还需要跟科室其他同事商量一下”的顾虑时，北京京仁医院男科的一位先生说，三甲医院给他们医院介绍病人在其他科室（如碎石科）已经有了“成熟的合作模式”，“根本不用担心，这样的情况早就有科室在做了，从来没有出过任何问题。”

当记者问到其它民营医院是否也有与大医院合作时，“有，好多医院都这样，这是非常重要的一块，我们正在开拓。”北京东方博大医院一位女士透露。

大医院门口的出租车司机透露，为了证实病人是自己推荐的，大医院医生会让病人带着写有自己名字的名片去民营医院就医，也方便民营医院发放回扣时“对号入座”——

“卖”一个病人回扣有时千元！

在位于朝阳路上的一家三级医院B医院的门口，一名出租车司机刘师傅向记者“爆料”：大医院的医生将患者“卖”给民营医院，民营医院常常会派出专车来公立医院门口接病人。

“很多患者不知道，但是我们对他们（B医院）做的事情很清楚，这医院门口经常停着一辆白色桑塔纳，来得挺勤的，就是来接这个医院的医生‘卖’（送）出去的病人的。”刘师傅说，白色桑塔纳是北京同仁长虹医院的车，专门来接从这里送出去的肾结石病人，正是这辆车，让医院门口的出租车司机们普遍反感。

因为争抢病人，出租车司机和医生有了矛盾。“以前他们那里有送出来的病人，推荐到同仁长虹医院手术的，都拿着自己的病历和检查结果，此外B医院的医生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证明是自己推荐去的。可是病人们出来以后要打车啊，有的打了我们的车，我们就拉他们去了别家民营医院，一个患者我们能提400元，你说大医院里的医生得提多少吧？医生见我们断了他们的财路，后来干脆让同仁长虹医院派车来接人了。”刘师傅说。

记者以患者的身份来到北京同仁长虹医院时，发现这家医院门脸儿和规模都不大，门口却有一块很大的灯光牌，牌上写着“碎石急诊，请按门铃”字样。

记者按照刘师傅的指点，表示自己是B医院的医生介绍来的，里面的医生对记者详细询问了介绍的过程，又问清了记者在B医院的就诊时间后说，“同仁长虹医院与B医院有合作关系，所以在这里手术可以绝对放心。”

派专车接病人的情况在别的民营医院也存在，记者以三甲医院医生的名义打电话给北京广仁医院，咨询“回扣”金额时，该医院男科一位先生说：“在我们和一些三甲医院医生的合作中，我们都配了专车，有病人可以马上去接。”他透露，一个病人的介绍费有的达1000元！